回忆又一次涌了上来。
这些年,它从未褪色,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,变得越来越清晰,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。
十二年,整整十二年。
当梅尔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,她和他想象中长大后的样子,一模一样。那双熟悉的眼睛再一次看向他,当然不可能认出他是谁。
怎么会认得出来呢?
……
第一次见到她那天,温暖的夕阳洒满了整个小屋,他刚刚采摘完野果,兴高采烈地回到家,却发现家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客人。
那种熟悉的恐惧感瞬间包裹了他,让他原本雀跃的心情跌入谷底。
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又立刻反应过来,小心翼翼地从后门溜了进去。
他迅速戴上父亲亲手为他缝制的软帽,那顶宽大的帽子遮住了他头顶两个刚刚冒头的短角。
然后戴上宽松的手套,藏好他那黑色的尖爪。
最后,是那条总是惹麻烦的、让他无比痛恨的尾巴。
他穿着父亲特意为他改裁的,宽大得有些滑稽的裙子,此刻,那条覆盖着细密黑色鳞片的,正因紧张而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腿上。
他竭尽全力遮住这些他能遮住的东西,却无法改变他那与人类截然不同的、纯黑的眼白,无法改变他那灰烬般的皮肤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敢悄悄地走到门边,隔着一道狭窄的门缝,偷偷地观察她。
她安静地坐在桌旁,看起来比他要年幼一些,有点瘦,皮肤白得吓人。
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,突然转过头,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。
他紧张得心跳都停了,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很奇怪,但如果不这样,他那更恐怖的特征肯定会吓到她。
但她没什么反应,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,然后缓缓地、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,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桌上那盘还冒着热气的烤鱼上。
他偷偷地松了一口气,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。
父亲告诉他,这个小女孩无家可归,想暂时收留她几天。他默默地点了点头,然后端着自己的饭菜拿到房间里去吃。
之前的那些“不愉快”的经历让他很难和同龄人待在一块。那些孩子会尖叫着跑开,或者更大胆一些的,会朝他扔石子,嘴里喊着“怪物”、“恶魔之子”。
父亲总是用他那温暖而粗糙的大手,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,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他,说以后会好的,以后他们和你会成为朋友的。
但他不想和他们交朋友,他只想一个人待着。
将自己藏在阴影里,藏在父亲的羽翼下。
他以为,他会一直这样躲下去。
直到,她的出现。
……
梅尔是个非常奇怪的小孩。
她的通用语说得磕磕绊绊,语法混乱不堪,应该是没有上过学。
她很讨厌太阳,总是把窗户关得死死的,他试图告诉她多晒晒太阳才可以长高的道理,但她总是固执地摇着头,好像晒太阳是很恐怖的事情。
她非常喜欢吃鱼,而且有对食物有着一种近乎自私的占有欲。她从不与人分享,并且会用一种极其警惕的眼神,守护着自己盘子里的每一块鱼肉。
所以后来,父亲总会特意多买一条,专门留给她一个人吃。
她总是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们看,然后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,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
她还特别喜欢捣乱和恶作剧,她会把父亲刚拖干净的地板踩满泥印,会把他收集的石头丢进水井里,会把厨房里的盐和糖换个位置。
做了坏事后,她还咧着嘴在那明目张胆地笑,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她干的。
每当这时,父亲总是显得非常无奈。他会叹着气,用手揉揉自己的额头,却又不忍心对她说一句重话。
真不知道她之前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生活的,他常常这样想。
父亲说得对,她确实很可怜。
……
他特意隐藏的秘密最终还是被她发现了。
那一天晚上,他走到衣柜前,拉开柜门,正准备伸手去拿挂在里面的睡裙。
就在这时,他眼角的余光,瞥见了衣柜最深处的阴影里,一团不属于那里的、小小的、白色的东西。
他愣了一下,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,那团“东西”就动了。
梅尔从一堆迭放的旧衣物里坐了起来。
她揉着眼睛,打了个哈欠,似乎是被他开柜门的动静吵醒了。她不知道为什么,竟然在他的衣柜里睡觉。
他呆愣住了,一时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动不了。
他没有戴帽子,没有戴手套,那条该死的尾巴就那么放松地垂在身后。
她在看哪里?
过了一会,他的身体才活了过来,慌慌张张地爬上床,手忙脚乱地扯过一旁的被子,将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,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赤裸